來源: 界面新聞

自從塔利班擴大在阿富汗的占領地以來，美國總統(tǒng)拜登和各路官員不斷重復的一句話就是：阿富汗政府有軍力抵抗塔利班，需要的是政府的領導力和決心。

但在短短五天內(nèi)，阿富汗已有九個省首府被塔利班攻陷。8月10日一天，塔利班拿下了西部法拉省首府法拉、北部巴格蘭省首府普勒胡姆里以及東北角巴達赫尚省首府法扎巴德。

在阿富汗戰(zhàn)爭前，巴達赫尚省是反塔利班武裝北方聯(lián)盟的總部所在地。該省與巴基斯坦、中國、塔吉克斯坦接壤。阿富汗北部曾是反塔利班武裝的主要陣地，如今已有七個省首府被塔利班占領。

而在阿富汗400多個地區(qū)中，塔利班占領的地區(qū)已從此前的一半上漲到65%。

紅色為塔利班控制區(qū)，灰色為政府控制區(qū)，橘紅為爭奪區(qū)。圖片來源：長期戰(zhàn)爭雜志

過去近20年，美國在裝備、訓練阿富汗政府軍上投入了886億美元。在官方文件中，截至今年4月，阿富汗有超過30萬士兵和警察。其中，空軍和經(jīng)過精良訓練的特種部隊是阻擊塔利班的主力。

北約去年的調(diào)查報告顯示，塔利班預計年收入16億美元，士兵人數(shù)從5.5萬到8.5萬不等。

雖然人數(shù)和資金投入上占優(yōu)勢，但阿富汗的腐敗痼疾、補給不足，再加上美國有意設計下使得阿政府在軍事上嚴重依賴西方國家，北約撤軍后，阿富汗政府軍原有的問題集中爆發(fā)。

腐敗問題

美國阿富汗重建特別監(jiān)察長索普科（John Sopko）在今年初接受美國國會聽證時指出，腐敗是阿富汗安全部隊面臨的最大威脅之一，也是激化反政府情緒的主因之一。

阿富汗重建特別監(jiān)察長辦公室7月底發(fā)布的季度報告顯示，截至4月，阿富汗有300699名軍警，其中軍人182071人。

綠色為阿富汗國民軍人數(shù)，藍色為警察人數(shù)。圖片來源：阿富汗重建特別監(jiān)察長辦公室

但實際在職的軍警預計僅有25萬人。為了多領工資，部分指揮官謊報士兵人數(shù)，用“幽靈士兵”充數(shù)。阿富汗軍警的工資都由美國買單。

報告指出，監(jiān)察長辦公室目前正在對94起違規(guī)案件展開調(diào)查，其中29起為合同采購詐騙、25起為腐敗。

其中一起案件為，美國政府出資5.49億美元為阿富汗空軍購買、翻新20架G222運輸機。但承包商交付的運輸機普遍存在質(zhì)量問題，無法正常使用。最終其中16架運輸機以4萬美元的價格賣給了一家阿富汗廢品公司。

長期存在的腐敗還影響了基層士兵的士氣。早在奧巴馬任美國總統(tǒng)時期，就有阿富汗基層士兵因為數(shù)月沒有工資、沒有補給、裝備不足而放棄作戰(zhàn)。

2015年，由于逃兵、傷亡、延長服役期人數(shù)下降，阿富汗軍方不得不重新招募約5萬士兵。當時一名普通士兵一個月基本工資為300美元。

在今年的戰(zhàn)斗中，類似情景繼續(xù)上演。東北部塔哈爾省的議員上月指出，該省巴哈拉克縣的政府軍反擊了三天，在彈藥用盡、沒有支援的情況下，士兵被迫向塔利班投降。

一名來自坎大哈的退伍士兵接受美聯(lián)社采訪時透露，他已經(jīng)連續(xù)11個月沒有收到退休金，退休金每月僅200美元。

在塔利班猛攻之下，遲遲未決的腐敗問題、對外國干涉阿富汗內(nèi)政的不滿，讓阿政府軍的士氣更加低迷。

空軍危機

在對抗塔利班進攻時，阿富汗政府目前采取的策略是放棄鄉(xiāng)村和偏遠地區(qū)，將兵力集中在首部喀布爾、南部坎大哈等戰(zhàn)略要地。特種部隊以及空軍是政府依仗的中堅力量。

塔利班從黑市上獲得了AK-47、狙擊槍、火箭彈、迫擊炮，以及各類反坦克和防空武器，也從線人和投降的政府軍處獲得了北約武器。但該組織沒有空軍，空軍是阿政府軍的最大優(yōu)勢。

阿富汗重建特別監(jiān)察長辦公室的報告顯示，截至6月30日，阿富汗空軍有167架可使用的軍機，包括攻擊直升機。

阿富汗空軍飛機。圖片來源：阿富汗重建特別監(jiān)察長辦公室

但致命問題在于，阿富汗軍機的日常維護幾乎全部由承包商負責。隨著北約軍隊撤出，1.8萬名承包商也將離開阿富汗。在奧巴馬時期，美國也曾從阿富汗撤軍，但承包商依然留在阿富汗。

美軍今年初的評估顯示，如果沒有承包商支持，阿富汗空軍各機型的戰(zhàn)斗力只能維持數(shù)月。今年4月，阿富汗還有409名飛機維護承包商；到6月，已經(jīng)銳減到101名。

美國和阿富汗官員透露，阿富汗空軍的建設一直有一個前提：美軍和承包商將長期留在阿富汗負責日常維護。美軍培養(yǎng)了阿富汗飛行員，但在培養(yǎng)維護人員時有意只將其培訓到特定程度。美軍官員解釋，這樣做是為了節(jié)省時間和資源。

訓練一名日常維護人員需要18個月，而成為一名高級維護人員需要七年以上時間。

美國加速從阿富汗撤軍前，一批阿富汗軍人被派往斯洛伐克九個月，學習如何維護黑鷹直升機。但受新冠疫情影響，這批維護人員返回阿富汗后，沒有接受過承包商的實操訓練。

阿富汗空軍庫存45架黑鷹直升機，其中10架都需要檢修。美軍目前提出的解決辦法是通過網(wǎng)絡視頻指導阿富汗維護人員作業(yè)，但如果軍機出現(xiàn)嚴重故障，則只能送往海外，由承包商在海外進行維修。截至6月底，阿富汗有25架直升機在海外維修。

阿富汗空軍面臨維護困境之時，塔利班在擴大占領地，政府軍對空中支援的需求也隨之加大。

阿富汗重建特別監(jiān)察長辦公室報告指出，由于火力支援、偵查、巡邏、情報、運輸?shù)刃枨蠹ぴ?，阿空軍的所有飛機都在超負荷運作。

超負荷運作、維護不到位，加速了軍機的耗損。以黑鷹直升機為例，4月和5月，黑鷹機隊的準備完好率為77%，6月已經(jīng)降至39%。AC-208戰(zhàn)機隊的準備完好率則從93%降至63%。

除此之外，阿富汗還面臨軍機機組成員人數(shù)不足問題。以A-29轟炸機為例，該機型需要配備四人，但阿富汗空軍只能派出兩名合格的機組成員。

雪上加霜的是，塔利班正在對阿富汗的空軍飛行員實施暗殺。近期，至少七名飛行員在暗殺中身亡。

美國問題

與空軍面臨的需求激增一樣，被寄以厚望的特種部隊也在超負荷運轉(zhuǎn)。在6月底的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阿富汗特種部隊指揮官指出，自4月起，特種部隊的行動增加了30%。

北約特種部隊阿富汗指揮部的監(jiān)控還顯示，隨著塔利班加大攻勢，大部分阿富汗國民軍部隊拒絕在沒有特種部隊支援的情況下執(zhí)行任務。

但當特種部隊到底現(xiàn)場后，特種兵被要求完成常規(guī)軍隊的任務，包括清理道路、負責確保檢查站安全。北約監(jiān)控指出，近期阿富汗軍隊對特種兵的“濫用”大幅激增。

近幾個月在戰(zhàn)場上，還出現(xiàn)了常規(guī)部隊拋下特種部隊，讓特種部隊獨自面對塔利班的情況。

6月，20多名特種兵被派往法利亞布省支援當?shù)卣?，最終特種兵全員遭塔利班處決。此事引發(fā)民眾抗議，有士兵家屬指責阿政府讓特種兵獨自戰(zhàn)斗，沒有為其提供支援。

阿富汗官方?jīng)]有公布全國特種兵的數(shù)量，但有官員透露，阿富汗特種兵共約5.6萬人，分布在陸軍、警察和情報機構(gòu)。

塔利班占領更多省首府后，特種部隊的工作量進一步加大。一方面，這些精英士兵被派往塔利班占領區(qū)以奪回各首府；另一方面，他們還負責守護坎大哈、喀布爾等關鍵地區(qū)。

智庫觀察家研究基金會指出，阿富汗軍隊的能力之所以嚴重分化，與美國在進行阿富汗戰(zhàn)爭同時又入侵伊拉克有關。

入侵伊拉克后，美國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伊拉克戰(zhàn)場，而2002年到2006年正是塔利班最虛弱之時。分析認為，如果美國當時認真訓練阿富汗政府軍，則阿軍隊不會是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。

多名阿富汗官員還抱怨，雖然駐扎在阿富汗近20年，美國和北約并沒有投資建廠、讓阿富汗擁有自己制造武器配件的能力，因此阿富汗政府軍的“每一顆子彈都必須來自美國”。這種做法也確保了阿富汗政府在武器裝備上對西方國家的嚴重依賴。

本周二在白宮發(fā)表講話時，拜登重申自己不后悔從阿富汗撤軍。他再次強調(diào)，阿富汗政府軍人數(shù)超過塔利班，“他們需要為自己作戰(zhàn)，為國家作戰(zhàn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