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漢人黃凱常常想起那個畫面:一臺形似貨車的移動霧化車,門開著,長方形的大車廂里,患者規矩地坐成一列,閉著眼睛,戴著透明面罩,正在接受霧化治療。黃凱站在車廂外往里探頭,能看到靠近出口的幾個人,霧氣氤氳在密閉面罩里,一點點被患者吸進肺里。黃凱覺得“很神奇”。
他被確診為新冠肺炎輕癥患者后,在2月15日住進武漢東西湖方艙醫院,在治療中,他接觸了許多高科技的抗疫手段,那臺“飄渺”的霧化車令他過目不忘。
隔離與救助本身存在巨大矛盾,科技正在讓兩者擺脫對立的局面,走向更多的可能。類似于黃凱這樣的輕癥患者,確診后,會被送到方艙醫院——這是在野戰條件下,由醫療、技術保障等不同方艙組合而成的機動醫院。在部分方艙醫院的感染區,至少有六種型號的智能機器人在不分晝夜地工作,它們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測溫,巡邏,消殺,安保,運輸,陪護。
而在接收新冠肺炎重癥患者的火神山、雷神山醫院。具有強封閉性的負壓救護車以及負壓病房,將最大限度地降低傳染性。特殊的負壓裝置,不斷地將空氣中的病毒抽離,大大地減低醫護人員的感染率。
不少知名企業為武漢的各大醫院提供了云平臺服務,能保證不同規模的醫院、企事業單位穩定地存儲、使用數據,也為大規模的線上辦公提供支持,諸如華為云“WeLink”平臺。華為云推出免費的馳援計劃,聯合多家企業推出100個復工復產技術解決方案,其中有6000家中小企業領取了免費云資源。在疫情中,華為云新增了幾十萬的用戶。
在全社會的多重合力下,武漢一步步走出險境,在那些艱難的時期,人們寄希望擁有“未來感“的科技來解決現實性的困境。
工程師協助武漢移動完成病房監控設備調測(受訪者供圖?)
講述者:0001號志愿者王文博
我是雷神山的0001號志愿者。得到這個編號的工牌,不是因為比其他人跑得快,而是雷神山只有我這一個志愿者。
整體而言,我覺得雷神山是一個比較有科技感的醫院,尤其是一層一層地套好防護服,進入隔離區的時候,好像進了太空一樣。
我在里面操作過機器人,像無人送飯車、無人送藥車。送飯車就像一個稱,底比較敦實,放著主機什么的,面上是一個盤子,放包裝好的飯。送藥車構造復雜些,因為它要進入感染區(病區)的,所以它是全封閉的,外觀有點像老年代步車。兩款機器人都是遙控的,我一般都保持距離在15米以內,車子進入感染區,我就在門外,操作有點像無人機。
我也開過無人機。在雷神山醫院,無人機主要是在那些重污染區工作。比如焚化爐,我們要查看醫廢(醫療廢物)是不是充分燃燒了,不能讓醫廢造成二次污染;還有液氧區,這里有供給雷神山醫院的全部氧氣,得時時刻刻確保沒有被污染。
為了防止消毒液侵蝕機器人外表,消毒后工作人員要將機器人的外殼再擦拭一遍(呂萌攝?)
我還開過負壓救護車。我第一次看到負壓救護車覺得蠻豪華的,因為都是新車,奔馳的。
負壓救護車放病人的床跟我平時在電視上看到的救護車不太一樣。病人是躺在一個密閉的小倉里,外面還要裹一層類似氣囊的東西,感覺像科幻電影里似的,還挺高端的。
這些經歷對我來說有些魔幻,2月12號,我送一批定點物資到雷神山醫院,在大門口看到了醫院招募志愿者的公告。我問跟我交接物資的醫院后勤人員能不能留下來做志愿者,他說比較難,只招本地人。
我是甘肅人,第一次進武漢是在“封城”后第3天,一個朋友想給武漢的幾所醫院捐10噸蘋果,找不到人送進去,我就來了。后來又給40多家醫院送過好幾批物資,我們送東西過去,醫院會給我們填收據一類的接收單。像同濟等醫院,幾分鐘內就可以交接完成。但是雷神山醫院和武漢大學中南醫院(以下簡稱“中南醫院”),有時候等上1個多小時也沒有人來。我能明顯感覺到,他們很缺人手。
我從甘肅跑來武漢,心里也是一腔熱血,想做些事的。我不死心,跑到管理科去找到了雷神山醫院的副院長。2019年我就簽過一個捐獻遺體的志愿書,來武漢后又簽了一次,我把類似獻血卡的遺體捐獻卡、身份證全都掏給她看,還“12345……”列了好多我能干的活。副院長也很驚訝,她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,后來簡單開會商議了一下,讓我進去了。
王文博的工作證(受訪者供圖?)
我在雷神山醫院工作了39天,還沒休艙我就提前離開了。本來打算偷偷走的,但那天還沒走出雷神山就被拉進了一個群里,醫生們給我辦了個線上的歡送儀式。
我本來跟醫護行業是完全不相關的人,現在認識了一些醫護朋友,也算是跟他們共同經歷過生死了。后來雷神山有什么進展,他們也會在群里跟我說,因為覺得我是其中的一份子。
雷神山醫院里好多東西是別人想象不來的,而我都親眼見過了,這段經歷我可以吹一輩子。
講述者:軟件工程師張強
我是雷神山醫院里解決軟件問題的程序員。簡單來說就是醫生需要什么,我就滿足他們的需要。
疫情期間,一切都是特殊的,包括雷神山醫院。它沒有門診,主要的患者都是來自于社區或者其他醫院的轉診病人。所以基本上病人都是提前聯系好,然后批量由車輛送來。
在一般的醫院,正常的入院登記流程是,你在門診掛號、錄入信息,看診,然后醫生根據你的情況開入院證明,然后你去辦入院登記對吧?但是在雷神山,患者沒有辦法一個個拿著門診記錄去辦入院登記,所以就得想辦法批量接診、批量導入。我就是去組織和處理這些事情。
還有比如藥房出藥。一般的醫院,住院患者拿藥有護士站,每天醫生給你開了藥,會有護士到藥房幫你拿藥。這也相當于是存在藥房的,根據每天的醫囑情況,藥房發到每個科室。
雷神山呢,首先它是一所傳染病醫院,其次重癥比較多,所以為了嚴防院內感染,它是不希望人員聚集的。所以雷神山內的做法是在每一個病區都設二級庫,就是說把藥品分到每個病區去。不設藥房、只設藥庫,然后藥庫定期補充它的存量。基本上藥庫把藥品補充足,就不會出現護士到藥房拿藥的情況。
那么問題來了,醫囑怎么到二級庫,藥品系統里面怎么來計算庫存?正常的醫院是建立一個機房,數據會儲存在本地,也可以共享。但是雷神山醫院沒有那么多時間和條件來建機房。所以我們的解決辦法是,建立了一個云架構,把數據儲存在云端。
在機器人調試區,等待檢測的機器人(呂萌攝?)
講述者:機器人工程師胡海斌
我是2月29日,和6個智能機器人一起來到武漢的。我在一家云端智能機器人運營公司工作,武昌方艙醫院建立起來后,我們公司接到建設“智能方艙”的任務,要將12套智能機器人產品帶進方艙醫院。
我是負責配置、交付的工程人員。并不是真的把智能機器人帶進方艙醫院就行的,還得讓它工作。我們的智能指揮中心是放在云端的,到了現場,要把機器都連接上指揮中心,指令通過云端程序發布,讓機器人動起來。
我們這次提供了醫護的、安保的、清潔消毒的、還有運輸的等等6種類型的機器人,主要是降低感染風險,也幫醫護人員承擔一些基礎的工作。
比如說清潔消毒機器人,它又分兩款,一款清潔地面的,一款清潔窗戶等高處的。機器人的智能芯片里存有方艙醫院的地圖,包括哪里轉彎、哪里有床等障礙物,也有設定好的工作,比如隔幾個小時、按一定的路線去消殺清潔一次。我們只要向它發布指令,保證它正常運行,在方艙醫院里,就不需要醫護人員再花費時間和力氣去做這些基礎工作了。
其他機器人也是類似的原理,最像人的陪伴型機器人,程序還更復雜一些,可以陪病人聊天,甚至跳舞。機器人代替了醫護人員長時間地待在高污染的病區,也不會感染。
除了智能機器人,我們也在方艙醫院布置了其他的IOT智能穿戴設備。這套設備一部分部署在病人身上,用來檢測病人的體溫、血氧、心率等等數據,醫護人員在病區外就可以監控病人的身體狀況。醫護人員身上也部署了一些設備,用來監測醫生的健康狀況,這些數據都可以實時傳輸到云端。
為了保證智能設備的正常運行,我也和機器人們一直待在武昌方艙醫院里。直到離開武漢,我和機器人都沒出問題。
在北京地壇醫院,機器人正在為一名前來就醫的患者講解新冠病毒相關的信息(呂萌攝?)
講述者:大連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劉宇峰
我是一個援鄂醫生,去了雷神山醫院,我很驚訝,雷神山醫院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建立,還可以保持非常高的信息化水平。
我給你舉個例子,你做CT得去放射科,然后會得出兩個結果,一個是影像,一個是放射科醫生根據影像給出的癥斷。那臨床醫生怎樣在第一時間知道這兩個結果呢?就是通過影像系統來聯網。通過網絡,影像醫生出具報告、上傳系統后,臨床醫生就能第一時間看到報告。同時,報告還能長久地存儲在系統中,醫生隨時想看都能看到。
這件事情很重要。雷神山醫院里大部分是重癥患者,首先他們無法隨意走動,沒有辦法像傳統那種,從放射科這里拿了膠片、紙質報告,再拿給臨床醫生診斷。其次,即便有些患者可以走動,隨意走動或者排隊、聚集容易造成交叉感染,也是很不安全的。
而這個工作系統運轉的基礎就是流暢高效的網絡,不能有一點失誤。據說這次雷神山還是5G全覆蓋的,是華為公司在3天內緊急搭建起了服務于雷神山醫院運轉的網絡。我們很多人同時上網的時候,網速還能非常快。
講述者:武漢中南醫院醫生李錕
2月8日,我們醫院(武漢大學中南醫院)正式接管雷神山醫院,170多位醫護人員趕到雷神山醫院,我也是那時候去的。
雷神山是戰時狀態下,臨時建立起來的一個大型的傳染病醫院。它很特別,沒有門診,只有病房。病房接納來自其他醫院、社區等等地方的確診病人。
當天晚上,雷神山住進了第一批重癥患者,35名。我從那天一直待到4月14日,最后一批患者轉院。雷神山45%是重癥患者,但從頭到尾,我們的醫護人員沒有一例感染,除了我們自身防護比較到位,還有兩個是不可以忽視的,負壓救護車和負壓病房。
雷神山的救護車都是負壓的,跟普通救護車相比,負壓救護車多了一個負壓裝置,這個負壓裝置像抽油煙機一樣,把救護車內的病毒給抽出去了,以此減低醫護人員的感染率。在雷神山,負壓救護車主要有這么兩個用途。
一是在院區內轉運病人。因為有的病人很嚴重,需要轉到ICU去,或者是需要去做一些檢查,他自己是走不了的,就只能用負壓救護車轉運,救護車上還有氧氣、有呼吸機等醫療器械。二是把雷神山的病人轉出去,比如關閉那天轉運的最后幾位患者。到目前為止,也沒有發生因為轉運病人而導致感染的情況。
類似的,雷神山醫院的所有病房都是負壓病房,它跟負壓救護車的原理是一樣的。有一個負壓裝置會一直在病房外面抽,但是病房里的人不會感覺到不舒服。
我們曾經做過檢測,在ICU病房——ICU病人都是感染很嚴重的,每天會有大量的病毒會呼出來,病人的枕頭、柜子下邊采樣,就跟采集咽拭子做核酸檢測一樣,我們檢測這些地方的病毒含量,結果都沒檢測出(病毒)來。
在雷神山67天,我們和3000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援鄂醫護人員共同奮斗過。雷神山醫院關閉那天,我看著ICU病區里的監控屏很感慨。剛來的時候,屏幕上一格一格的都是重癥病人,現在屏幕都黑了,大部分人都治愈出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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